顧明打了個車回到自己的公寓。一進門就趕緊沖進衛生間洗了個澡，將換下來的沾血的襯衫扔進垃圾桶裏，丟出門外。他換上一身休閑服，從冰箱裏拿了一罐可樂坐在沙發上。在滿18歲生日的那天，他用自己領到的第一筆信托基金買了屬於他的第一套房子和第一輛汽車，將剩下的100萬元全部投入股票市場。每個月顧文宣都按時給他把錢打進卡裏，那張卡他一直鎖在抽屜裏從來沒有用過。九年前他母親過世時，移民美國的外公外婆就想接他到美國定居，他拒絕了。高中畢業後他們希望他能到美國留學，他又一次拒絕了。他告訴他們他想留在中國，留在母親的故鄉。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他心裏一直藏著另一個原因，他無法原諒父親因為一個男人拋棄母親，母親剛剛過世一個月，他就把那個男人接回了家。從那時候起，他就搬進了寄宿學校，連放假都不回家看一眼。暑假在外面打工，寒假去美國和外公外婆一起過年。一滿18歲，他就用母親生前留給他的信托基金買了自己的房子，正式搬離顧家。

顧明坐在沙發上，看著潔白的墻壁，嶄新的家具和亮堂的房間，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幾個小時前那間陳舊的房子，不禁皺起眉頭，心裏很不舒服。他手掌用力將空的易拉罐從中間捏扁，扔進墻邊的垃圾桶，用肩上搭著的毛巾隨便揉了揉頭發。他發現自己竟全無睡意，便換上一身整潔的衣服，背上包出發去學校。

十點鐘，顧明出現在教室裏，早上給他打電話的那同學一臉驚訝地看著他，“你早上不是說有事不來嗎？怎麽這會兒跑來了？我還不知道你這麽愛學習。”

顧明將背包往桌上一放，簡單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同學繼續說：“顧明，顧大少，你這是怎麽了？昨天晚上柳靜靜沒把你伺候好？”

顧明楞了一下，皺著眉頭語氣不悅地問：“柳靜靜是誰啊？”

同學誇張地笑出聲來，“你不是吧？人家纏了你這麽久你不知道她名字？柳靜靜就是新聞系的那個女生啊，長頭發，經常纏著你，昨天放學我還看見你們一起出校門呢。”

昨天放學？校門？顧明腦子裏只浮現出林澤希一副窩囊樣跪在他面前的場景。他甩了甩頭，將思緒往前移，想起了當時走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哦，你說的是Linda啊。昨天我們出校門就分手了。許哲，你嘴巴放幹凈點，我跟那女人沒關系。”

許哲聽見顧明用嚴肅的聲音叫出自己的名字，忙舉著雙手說：“好，我不開玩笑了。那你總該告訴我究竟出什麽事兒了吧？”

顧明將課本從包裏掏出來，隨意地翻著，“沒啥事，今天早上起晚了，你給我打電話那會還沒起呢，想多睡會兒。”

許哲還想繼續問，但是看著顧明一臉生人勿近的表情，就將滿腹的疑問咽了下去。自討沒趣的挑了挑眉毛，掏出手機繼續和學妹聊天去了。

顧明心不在焉地翻著課本，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掏出手機一看，有一條未讀短信，是一個陌生號碼。他點開收件箱，信息內容：少爺，我已經到牧雲小區樓下的停車場了，你需要用車就聯系我。

顧明將手中翻開的課本重重地合上，陰著臉罵了一句“該死”。將身邊坐著的許哲嚇了一跳。

“顧少，你這又是怎麽了？誰惹你這麽生氣？”許哲在回覆消息的空檔抽時間瞄了顧明一眼問。

顧明一句話也沒說，只覺得心中的怒火讓他坐立不安。他將書本收拾好，背上書包對許哲說了句“一會兒幫我答到”，就匆匆離開了。

許哲看著他的背影大聲喊到：“就快上課了，你去哪兒啊？不是才剛來嗎？這唱的是哪出啊？”

顧明將昨天停放在學校停車場的車子開出來，驅車回家。剛一進小區，就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路虎停在停車場最顯眼的位置。他將自己的邁騰停進車位，抓起書包怒氣沖沖地走到路虎旁邊，拉開駕駛座的車門。林澤希突然一驚，擡起頭看著眼前的人楞了好幾秒鐘。

顧明看著眼前的人頭上還纏著紗布，臉色比之前稍微好一些，搭在方向盤上的右手手背上還殘留著兩個輸液的針孔，泛著青紫色。顧明的怒火不打一處來，狠狠的說：“你他媽真不要命了是吧？他要想死就給我死遠點，別在我面前礙眼。就當我今天早上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下次你要死要活的，我一定不攔著。”

澤希的臉色更加難看，眉眼間尷尬的神情顯露無疑。他伸手從兜裏掏出一個破舊的錢包，錢包的邊角都磨掉了顏色，表面布滿了皺褶。他從錢包裏抽出一疊鈔票遞到顧明面前，“我出院醫院退了我1500塊，還有我自己的500塊錢，先還給你這2000，剩下的1476我過段時間還給你。”

顧明看著他手裏遞過來的一疊鈔票，咬緊牙齒強忍著就要噴薄而出的怒氣，額頭上的青筋因為憤怒而鼓起，臉色陰沈得嚇人。

澤希感覺到現場氣氛急轉直下，咽了咽口水眼神游離地繼續說：“剩下的錢我一定會盡快還你的……”他還沒說完，顧明就發作了，他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錢，用力往空中一灑，鈔票在空中隨著風兒起舞，四散開去。

“你幹什麽？”澤希頓時臉色一變，跳下車開始撿散落的錢，並不停對過往的行人說：“不好意思，那是我弄丟的錢。請撿到的人還我”。

顧明靜靜在一旁看著，看他追逐著鈔票或彎腰拾取，或跪在地上從車身下面掏出錢幣的樣子，替他感到一陣難堪。五分鐘過去，視線範圍內的錢都已經全部撿完，澤希將錢疊好，一張一張地數著，“……十七、十八、十九，怎麽會少了一張？”澤希一邊重新數著，一邊四下裏張望，將車子座位搬開來仔細檢查了一遍，又趴在地上將車底下重新檢查了一遍，都沒有。

就在澤希專心撿錢的時候，顧明的怒火已經徹底被點燃了，他從未覺得有人像眼前這個人那麽可悲，那麽讓他覺得厭惡。他緩緩擡起右手，將食指和中指中間夾著的一張百元鈔票遞到澤希面前，那一瞬間，澤希露出了寬慰的笑容，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少爺，原來是你撿到了，太好了，我還以為掉了呢。”

澤希伸手想把那張錢幣拿回來和其他的放在一起，可是他伸手一抽，發現顧明的手指將那張錢夾得緊緊的，並不打算松手。澤希停頓了一下，將手裏的十九張錢幣疊成整齊的一疊，遞到顧明面前，微笑著說：“少爺，加上你手裏那張，一共2000塊，你收好。”

顧明深吸一口氣，黑著臉將手裏那張鈔票唰唰兩下撕成四塊隨手仍在地上。澤希不解地看著他：“少爺，你這是幹什麽？”他邊說邊彎腰撿起碎片，小心翼翼地撐開壓平後疊了起來放在兜裏。澤希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手裏的1900塊錢說：“既然少爺不喜歡現金，我回頭去存在銀行裏，你給我你的賬號吧。”澤希說完擡頭看了顧明一眼，發現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他繼續說：“要不我微信轉給你吧？剛才我存你手機號的時候發現你的號碼綁了微信，我加你好友。”

顧明還是一言不發的黑著臉站著，澤希也恢覆了平時的表情，禮貌而公式化地問：“少爺現在要用車嗎？”

顧明一直努力壓抑著的怒火，卻一次次被眼前這個人點燃。他心裏憋悶的情緒無處排解，便深吸了幾口氣，最終擡腳重重地踹了路虎的車門一下，厲聲罵到：“媽的，神經病。”

“少爺！”澤希驚叫一聲，連忙用身體擋住車身防止他再次動手。他蹲下身用手掌輕輕擦了擦表面的漆，認真確認有沒有被刮花。

顧明頭也不回地走了，剩他一個人站在停車場上無所適從。

顧明一踏進房間，將包往沙發上一扔，脫掉腳上的運動鞋。他輕輕動了動腳趾，剛才那下踢得有些猛，大拇指有些疼。他滿腹怨氣地坐在沙發上，脫掉襪子檢查了一下大拇指，指尖有些紅腫，指甲和骨頭都沒有受傷。腳趾傳來的疼痛讓他本就窩火的心情更加糟糕。“Shit！”他在客廳裏轉了幾圈，嘴裏忍不住罵著臟話。幾分鐘後，他不知不覺踱步到陽臺邊上，看著樓下的停車場，那輛黑色的路虎已經開走了。

顧明踮起腳尖走到沙發跟前，終於安心坐了下來。他拿起遙控器打開音響，播放起北歐歌手Sofia Jannok的Liekkas，這是一首悠揚而空靈的音樂，他並不懂歌詞的意思，也從未想過要弄清楚。他只是單純的喜歡這旋律，每當他心情煩躁的時候只要單曲循環播放這首歌，心情就會漸漸平覆下來。熟悉的音樂再次響起，心情漸漸平覆，可是跟往常不一樣，這次的躁動並沒有徹底被趕走，而是轉化成更深沈的東西堆積在心裏，慢慢沈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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